忍冬记得很清楚,这场雪是凌晨两点多停的。
他在陌生的医疗床上辗转反侧,还是感觉身上黏糊糊的,被数不清的人摸过。
他啪的一声打开盥洗室壁灯,感觉清醒了点。沾湿的手掌擦洗全脸,镜子中映出一张憔悴而美丽的脸,是饱经摧残,却依稀可见昔日光彩的一张脸。
他对着镜子笑,镜子里的人也跟他笑。手掌拍打水面,拧湿毛巾擦拭全身。他甚至不敢开花洒,怕花洒的水声引起不必要的关注。
“节约吧。”他对着玻璃隔断解释,好像淋浴间外面飘着自己死掉的婴孩,虽然他自己也清楚鬼神是不存在的。
可能只是,很久没人愿意仔细听他说完一句话了。
他睡得迷迷糊糊,梦到蒋容狱把他摁在三角钢琴上,转眼间又看到满身条形码的自己,拼命撕下反而被贴上更多标签。
太多情节堵在脑子里,第二天醒来都昏昏沉沉的。将漱口水冲进下水道的时候,外面传来吵架的声音。
一个女声在骂:“这就要运走了,问过我们蒋家意见没有?我哥是出兵了又不是死了!”
门被打开,看护端来一盘早餐。热气腾腾的黑松露面包告诉他,梦已经醒了。
他这才看清昨晚身穿军装的确有其人。少女扎着高马尾,长靴踢出动听的哒哒声:“你好,我叫蒋蓉远。”
接着,她开始介绍家族三代人盘根错杂的关系。
忍冬揉了揉眼睛,时至今日他再也不想了解蒋容狱家里的任何事情。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,曾幻想过蒋容狱只有他一个亲人。
他想起两人相处的点滴,蒋容狱跟他聊哲学、艺术、机械,所有这些形而上学的美丽构不成一句简单的诺言。
多余的人早该消失了。
他喉结滚动,从被窝里伸出一根手指:“打扰一下,我们该认识吗?”
“当然了,毕竟你是我哥买下来的东西不是吗。”少女只困惑了一秒就懂了,她把信纸给他。
这是收容所给他发布的通知。因为在服侍蒋容狱期间表现不佳,他将被收容所召回,分配给下一位夫主。她这是在敲打忍冬,如果没有自己出手相助,他早就被赶走了。
忍冬当然明白这个道理,只是不想再在这群人身上花心思了。
“我接受分配。”从容的脸上没有多少表情起伏,忍冬看没几秒就还给满怀期待的她:“毕竟你哥只是买下我的子宫,又不是我的心。”
交出了多余的部份,算我失职。
少女的拳头一时捏紧了,愤恨地瞪着他,却不只在别人看来这表情有多像嫉妒。
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蒋容狱是怎么救下自己的命。正当她僵持不下,提着一根匕首跟灰狼较力的时候,兄长的子弹穿透野兽垂着白沫的下颚。头颅重重砸在女孩身上,湿热的皮毛像一个遥远的拥抱。
“很好。”少女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。她来是想见自家表哥究竟爱上了怎样的人,不惜全家反对也要把死胎葬在祖坟,没想到对方竟然一点挽留的意思都没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