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后贴了告示,来报名的人出人意料的多,甚至还有几个生黎来试试水,不过林括面对那一叠名单倒是想得周到——现在农闲, 自然愿意来读读, 等农忙时就怕会走很多人。“男子班要开四个班, 一个班三十人, 女子班两个,我们健妇队肯定是都要读书的, 这些被选中的人要签合同的, 半月的课程要求,读六天休息一天,要求每天都来上课点名, 请假的手续和学校里差不多。”江芸芸想了想, “回头我们参考县学, 拟一份章程来, 三日后他们来时, 在给他们确认一下, 等他们确定可以接受,就摇号入学, 你当场抓出名额公布,以示公平。”林括听得连连点头:“还是县令有办法。”“邓巡抚找你。”门口,吴萩急吼吼跑过来说道。江芸芸愣了愣, 没有直接离开,反而把手中的名单交给林括, 继续交代着:“若是有生黎来报名, 我们也都一并收下, 男子班我不太担心,到时女子读书的人可能会比较少,但我们这个毕竟是第一批生源,所以不强求,但若是真有女子来报名,你让人带进去,让叶娘子他们来介绍。”林括点头,眼尾忍不住瞟向吴萩。吴萩已经抓耳挠腮了,恨不得直接把人拉走。“这事我省的的,县令不必担心。”林括说道,“别让吴主簿等久了。”江芸芸点头,起身说道:“马上就要县试了,去县学的那边的时候也要记得多看看今年下场的学生情况,回头我们出题目也好有个参考,不过县试而已,大抵能识字通礼,熟读四书五经即可,也不必太过苛求。”林括嗯了一声,突然又说道:“原来县令还不知。”江芸芸停下脚步,扭头不解:“知道什么?”“章教渝被菜知府供出来了,说是之前府学的时候,有一些不正当的手段,县令刚来时,两人之前不是还去省台受表扬了,还牵出这个事情了,这个案子锦衣卫移交给邓巡抚那边了,现在应该在彻查近十年三级考的真实性。”江芸芸震惊:“还有这个事情?”“昨天锦衣卫把人带走的。”林括主动替小县令找了个台阶,“县令最近都在忙社学的事情,那有空注意这些不相干的事情。”“那我们县学又说要延后吗?”江芸芸开始担心这事。县试一旦延了,参加第一轮考试的考生很容易赶不上后面的府试,若是心态不好,直接打乱考试节奏,那她第一次主持考试的政绩可就太难看了。县令的考核中,每年的科举选拔可是大头分数。“应该不会吧。”林括犹豫说道,“他们查他们的,我们清清白白,和我们有什么关系。”“我等会先去探探口风,你这边早点做好准备,我们今年早点贴出公告,早些报名,也好了却此事。”林括点头应下。“那我们快去问问吧,别墨迹了。”吴萩终于抓到时机了,连忙开口,想要把人拉过来。江芸芸这才转身离开。“是为了符家的事情找你的嘛?”吴萩紧张问道。江芸芸挥了挥手:“此事我自然会处理,你也不要跟着我了,其杰那边要规划修路的事情,你也跟着去看看。”吴萩委屈巴巴:“我就把你送到门口,又不进去。”江芸芸叹气:“那件事情做的如何了?”“还行吧。”吴萩小心翼翼说道,“我不敢自己出面,我让道士们出面的,文章也都是花了大价钱请外面的人写的,肯定也查不到我身上。”江芸芸并不在意此事会不会被人发现。因为吴萩会做这样的事情很正常,他可是符穹的妹夫,做得再多,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情,大家顶多是觉得棘手,但不会把他牵扯进去。东跨院门口,江芸芸对着跟在她屁股后面,紧张碎碎念了一路的吴萩柔声说道:“你已经尽力了,符穹看得见,符安也看得见。” 吴萩愣愣地看着她,好一会儿才低下脑袋,垂头丧气说道:“我之前看过扬州的一个话本,说的是有一个修仙的故事,那些主角也是一介凡人,可做什么事情都会成功,掉下悬崖都能捡到武功秘籍,出门吃个饭都能碰到就是高人,我以为,我只要努力一点,我也可以的。”江芸芸一愣,蓦地有些心虚,下意识移开视线。“话本而已,你怎么还当真了。”吴萩振振有词说道:“这可是扬州最受欢迎的话本,你是扬州人你难道没听过,就那个叫盏灯的文人写的,只可惜后面不写了,也不知道主角有没有登上昆仑山,他也是用了差不多的计划,声东击西的,所以要是登上了,我对我这次的计划更有信心了。”江芸芸不敢说话了,只能狼狈逃走。——可不是差不多的计划嘛,一个脑子想的。—— ——屋内,邓廷瓒见江芸芸走了过来,也不绕绕弯弯,让她坐下后直接说道:“事情太过惊世骇俗,耸人听闻,陛下看过所有折子后大怒,亲自下了批复,陶静、鲁斌和张修斩立决,即刻执行,海南卫的几位佥事全都革职查办,那些倭寇凌迟处死,枭首后挂在城门口以儆效尤,菜株野行为不端,革职回乡了,李如和几个小太监则要带回京重新细审。”江芸芸眉心微动。邓廷瓒无奈说道:“太监和官员总是不一样的,陛下自有它的想法,也容不得我们去处置太监。”太监是皇帝的仆人,在皇帝眼里,涉及到太监那就是家事,犯了天大的事情那也是自己处理的,断没有让官员处置的,这样的处置在当初南京小守备唐源一案时,江芸芸就见识过这样的高举轻放。“那符穹呢?”她镇神后问道。邓廷瓒看着她,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:“这封折子送上去没多久,锦衣卫那边就又送上一份密折。”江芸芸谨慎问道:“密折,什么密折?”“琼山县内对此事议论纷纷,对于其他人自然是没有任何意义的,恨不得全都杀了,但对于符穹却褒贬不一,听说还在文人中有两篇文被封为圭臬。”江芸芸眼波微动。“锦衣卫送上这两片文章,一篇是对符穹大批特批的《复仇论》,一篇是对符穹此事非常支持的《驳复仇论》,我们和锦衣卫商量出的个人量刑中,符穹是仗打二十,流放三千里,陛下批下的是……”邓廷瓒的手指搭在案桌上的折子上。折子是黄色的,这说明是陛下亲自签发的,从内宫直接发出。江芸芸的视线看了过来,一口气忍不住提了起来。“仗打三十,剥夺功名,贬为庶民。”邓廷瓒看了过来,微微一笑,“江县令,可还满意?”江芸芸松了一口气,露出笑来:“多谢邓巡抚。”邓廷瓒说得轻松,但想想也知道,他本来可是高枕无忧在省台冷冷旁观此事,被江芸芸拉进这件事情中,开始亲自处理这件事情,各种人际关系不消多说也知道很是复杂,单是这次拟罪的折子,甚至是折子上的措辞也都是精心琢磨的,才能让此事这么快的尘埃落定。“谢我做什么?”邓廷瓒也跟着笑说着,“我是巡抚,为我下面的人遮风避雨是我应该做的,你是县令,为你的百姓撑起一片天,也是你该做的。”“你,我……”他指了指自己,又指了指江芸芸,“不负其职而已。”一老一少坐在椅子上各自沉默了许久。两个多月的忙碌,在今日终于尘埃落定,任谁都是松了一口气,“此事结束,我也该回去了。”邓廷瓒低声说道,“只是你的事情还有的说。”江芸芸试探问道:“海贸的事情?”邓廷瓒看了她一眼,似笑非笑:“原来你也知道。” 江芸芸笑说着:“我自然知道,可开设港口不算违背祖制。”邓廷瓒不解:“高皇帝曾说‘禁人民无得擅出海与外国互市’,可见高皇帝并不支持海贸。”“可高皇帝设立过市舶司啊,不少朝贡的外国都是可以在“会同馆”开市,与京师诸铺行之商贾公平交易,也可以在太仓、泉州、明州和广州等地的市舶司开展交易,可见高皇帝真知灼见是并不排斥此事的。”江芸芸显然是早有准备,侃侃而谈:“若是说回这件事情,那就不得不从高皇帝说这句话的背景开始分析,大明之初,农业百废待兴,人人都吃不上一口饭,高皇帝一边致力于农业的复苏和发展,一边也对商税取三十税一,这不就是两手都抓,两手都硬嘛。”“可若是一旦放开海贸,海贸是高风险高收益的事情,但人心是贪婪的,只要有十分利润,那这件事情就会被大力开发,譬如商业和农业,又比如有二十分的利润,这两件事情同样会开始活跃起来,越来越多的人愿意来做,开国之初的土地数量可是如今的两倍,可见百姓开垦荒地的积极,但若是有五十分的利润,那赚钱的事情就会开始冒险,譬如这些年莫名其妙消失的徒弟,再到了一百分的利润,那就会有人蔑视一切法律,铤而走险,若是有了三百的利润,这群人就会无视所有规矩,甚至不畏死,海贸就是这个百分之百,甚至以上的生意,一旦开放,土地和商业就会荒芜,所以高皇帝禁止海贸,乃至真知远见。”邓廷瓒眉心一动:“那你还敢开放海贸,岂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。”江芸芸摆手,继续说道:“所以我说要结合背景,现在百姓的田地和荒地都已经是定数了,大家每年的收获也都固定了,国家安宁,陛下贤名,可见再也不复当初开国时的艰难,而且那个时候还有一个问题,那就是北方有前朝余孽,海外有方国珍和张士诚的旧部,国土不稳,陛下如何刚放开手脚呢。”邓廷瓒手指微动:“然后呢,你这次胆大包天的理由又是什么?”“第一,海外没有那些乱臣贼子了。”“可这次看来,我们和外面的倭寇勾结不在少数,可见海禁之策更要收紧才是。”江芸芸气定神闲反问道:“可现在已经这般严了,为什么还是会有人勾结呢,难道把沿海的百姓都赶走嘛。”邓廷瓒沉默了。“自来治水堵不如疏,海贸靠水,也是同样的道理,我们大大方方开了港口,欢迎各大友好领邦来做生意,我也不信隔壁的日本好日子不过非要干这些杀头的买卖,我听说他们那边也都是在打仗的,乱得很,这些人一直在抢劫我们边境,就是为了一口饭吃,我们现在给他们搭了一个灶台,闻着饭味也该乖乖来才是。”“若是进了我们的境界,打算好好吃上一口饭,自然也要听我们的才是,打仗是一个无比消耗的事情,可贸易不是,他是利滚利的双赢局面啊。”江芸芸笃定说道。邓廷瓒不屑说道:“区区小国,能有什么好东西。”江芸芸眼睛一亮:“银矿啊,他们不是发现银矿了吗?他们没好东西,我们有啊!”邓廷瓒眉心微动。因为高皇帝说的不与民争利,朝廷里的银子是越来越少了。这件事情不是秘密。日本竟然有银矿!“巡抚问这些做什么?”江芸芸回过神来,好奇问道。邓廷瓒点了点手中的折子,似笑非笑:“御史弹劾了你十来本折子,还有你认识的人呢,江县令要不要看看啊。”“不少事情呢,听说京城如今议论纷纷,这才是其中一个,直接惊动上听……”他轻声喟叹了一声,“真是不省心啊。”第二百六十五章江芸芸作为年少成名的典型代表, 十岁之前籍籍无名,饱受家事拖累,但十岁之后开始读书,一鸣惊人, 最后在十五岁那年名动京城, 成了大明第一位六元及第的小状元。年轻的状元并不少见, 翰林院就有一位十九岁的状元, 三代勤奋努力的读书人,终于培养出一个不世的神童, 而在这个年纪的许多读书人还在科举路上艰难挣扎。十九岁的年纪,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读书人的极限,成化二十三年的天才一闪而过,已经足够令所有人侧目, 可谁能想到, 九年后的丙辰科便又出现一位十五岁的神童。他的年纪, 他的才情, 借着那阵春风传遍大街小巷, 成了注定流传青史的煌煌人物。十五岁啊, 大部分人在这个时候大概是连秀才都没考上的,可偏偏, 这个年纪却有人成了六元及第的小状元。震惊羡慕,甚至嫉妒不甘,成了江芸芸踏上这条官员路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, 因此她收获了一群拥趸,也自然有了一大批的质疑者。 不管有意还是无意, 这些人都会紧盯着她不放。江芸芸心知肚明, 她的老师, 他的同窗也同样如此,甚至就连远在广州的邓廷瓒同样知道。这片折子不过是这些事情中的微小缩影。——“你想知道吗?”邓廷瓒这话有一丝隔岸观火的看热闹。江芸芸仔细想了想,然后摇了摇头:“多谢邓巡抚好意,但下官不想知道,他们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,和是不是我的朋友没有关系,但我也是问心无愧的,不畏惧任何困难的。”邓廷瓒脸上的笑意缓缓敛下,许久之后才说道:“可惜了,里面还有当初你救的人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