段俍连忙上前行礼,随后说道:“只是担心有一就有二,若是今日顺了江其归的意,他日王爷能否安然拒绝他。”段菉摸着胡子,点头:“这就是王爷和官吏间相处的把握了,若是配合,就怕他得寸进尺,若是不配合,一封密件,我们都要惹祸上身。”是了,到现在为止,江其归到底有没有第二道圣旨,谁都不清楚。他要是真的被贬兰州,那自然是一个芝麻绿豆的小官,谁也不需要把他放在眼里。可若是他身负重任,来兰州不单单是做做功绩,那所有人都要对他警惕一二。本不该如此疑心,只是偏偏是他,是这个据说亲手把李广送上刑场的江其归。兰州官场在听到他的名字后,谁没有心中震了震。“不知王爷有何想法?”段环轻声说道。段俍连忙说道:“可要孙儿去问问王爷。”段菉摇头:“今后做事可要稳重一些,如此毛毛躁躁去问王爷,便是大忌讳,我们让你跟在王爷身边是要你学习,你且只学到如此嘛?”段俍惶恐行礼。“去一边待着。”段环不悦呵斥道。外面的更声隐隐传来,屋檐上的灯笼被风一吹也跟着晃晃悠悠,在门上倒映出一圈圈光晕。“但棉衣之事,确实是事出有因。”无言片刻后,年迈的老人叹了一口气,“没有棉衣,谁来保卫兰州,江同知既然能弄到棉花,也算是办了实事。”“这都要军队自己出钱,他算的好听,谁知道衙门到底有没有出钱。”有人嘟囔着。“听说通判在清点衙门账目。”段环解释道,“寇知府性格沉稳,不会作假的。”“难道真的要听江其归的,他年纪尚轻,又初来乍到,这番要是成了,尾巴不是要翘上天了。”“没有这事,尾巴也翘上天了。”段俍小声说道。“还是说回是直接给钱,还是听了他的商税意见吧。”段环拉回话题,“总要有个章程来。”“产业置换有的是法子,他一个读书人,自来就是埋头苦读,哪里懂这些,等人一走,有的是办法改头换面。”段菉看向自己的儿孙,和气说道,“直接给了钱,到显出王府财大气粗,被那些御史盯上反而不好了。”众人面面相觑,神色凝重。“可他的秉性脾气不试,这今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。”段菉叹气说道。段俍也跟着紧皱着眉头,脑海里浮现出江芸的样貌。那双黑漆漆的瞳仁,在夜色中依旧明亮,被灯笼不经意一晃好似小猫儿一样,看得人下意识停在原处。可那日在黄口边,她站在那些粗鄙高大的士兵面前,身形修长,眉目清冷,说话不卑不亢,谁也不敢小觑。再是今日,她穿着花团锦簇华丽衣服,朝着他热情笑着,那些冷淡,那些强势,都消失不见了,瞧着可太和气了。——他到底要做什么。—— ——江芸芸要做什么。当然是先盘活经济啊。 没钱一切都是扯淡。得益于兰州因为丝绸之路发家,所以商业底子还算厚实,甚至还有不少外邦人出没,虽说这几年因为战乱逐渐开始凋零,但向南向西的生意还算兴隆。总体来说,虽不能对外拉动经济,但对内商路并没有被割断,有源源不断的商人通过西安府,运送东西来兰州贩卖,兰州也非只收不卖。据江芸芸这一月的观察,兰州有两样东西可以作为招牌打出去。第一是兰州盛产的“兰绒”,兰绒其实就是羊绒,因为非常保暖,深受富贵人家喜爱,据说就连大内织染局都来采买物料,用各类羊绒毛织彩龙袍,曳撒衣之类,再者兰绒的纺织经过多年演化,已经非常技术高超。据说兰州绒、褐的生产工艺已达到非常高的水平,民间有言:‘造为织金妆花之丽,五采闪色之华’。因这两个特性,兰绒价格昂贵,一件袍子就需要花费百金,一匹则要十余两,一些手艺高超的人家,只要纺织几两羊绒,就能维持一家一年的生活费。第二个东西则是水烟,听说来源是三国时隐士孟节,他曾献烟给诸葛亮,用以治疗瘴气患者,后来随着丞相六出祁山,烟草辗转传入甘肃,兰州的五泉红泥沟,因为背山临水,肥土层深厚,所以水烟质量很好。这个其实是江芸芸自己走访的时候发现的,本以为是什么上瘾的东西,蹲在店门口悄悄观察了好几日,最后得出结论这东西有治病提神的功能。老板热情邀请她抽一口,江芸芸三连拒绝。这个东西最出人意料得是这东西目前不太受欢迎,只说喜欢的人格外喜欢,而且兰州本地很喜欢这水烟,所以价格也是居高不下。这两个东西都可以作为招牌打出名声。江芸芸走访了半个月的市集,对兰州的市场也是有了初步的了解,边境的买卖因为不稳定所以都不便宜,加上西北的战线其实已经在家门口了,大片山林土地在对面,所以没什么肥沃的土地,所以连生存之本的粮食都不便宜,一斤要十文!为此,她打算借鉴琼山县的做法,制定商税标准,统一市场经营,规范商业贸易。阿来坐在对面捧着糕点吃,见她奋笔疾书,不解问道:“不是本来就有税收价格吗?难道是打算提价?”江芸芸摇头。“哎,大家不好做生意的。”阿来继续说道,“敌人来一阵,就亏一阵,没来也赚不到那里去,跑生意外面又好危险。”江芸芸抬眸,随口说道:“说来听听,怎么个危险啊?”“外面有匪啊,而且每个城门都要缴税,我们兰州又远,这一来一回,能赚到的可不多,小商人跟着大商队才能得到庇护。”江芸芸想了想:“肃王嘛?”阿来嗯了一声:“据说肃王的商队走的时候,很多人都跟着的,而且他们也不额外收费,只要不打扰到他们就行,肃王的商队都有护卫,寻常匪类都不会骚扰的。”“瞧着你倒是对肃王很是崇敬。”江芸芸笑说着。“肃王不怎么出来。”阿来想了想又继续苦恼说道,“其实我也不懂,但我之前听说外面的王爷都会杀人的,还会抢女人,肃王没有杀过人的,也不会把人抢走,就是喜欢看看水,看看花,哦,还喜欢给寺庙道馆捐钱。”他捂着嘴巴,小心翼翼说道:“没儿子,肃王们都生不出小孩。”江芸芸笑了笑:“真是大胆,少说这些。”阿来连连点头,傻笑着:“就是给同知你说一下,外面肯定不乱说,他们对这些肯定很敏感,胡说了可是要挨打的。”江芸芸点头,很快就写好一个初稿。“寇知府今日在府衙嘛?”江芸芸问道。“听说街上有人闹事,他亲自带人去了!”阿来随口说道。江芸芸惊讶:“有人打架斗殴嘛?这些事情也要亲自去嘛?”“是士兵!”阿来又小心翼翼说着,愁眉苦脸的,“我们兰州城里都是士兵,很容易打架的,要是打伤士兵倒也好,但要是打伤了百姓,打翻了百姓的东西还不付钱,哎,所以我们知府或者通判都是亲自过去的。” 江芸芸眉心微动。“要是知府回来了通知我一下。”她把写好的初稿放到一侧,叮嘱了一句,开始翻开册子,准备推行农事册。阿来点头。“来了来了!!”外面突然传来喧闹声。阿来立马机灵说道:“我去看看。”江芸芸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。没多久,阿来就匆匆跑了,一脸激动:“棉花,棉花来了!好多啊,好多啊!!好多人都去看了!真的有棉花!”“听说三个营的人都去看了。”“外面都是人,同知去看看嘛。”江芸芸抬起头来,也颇为兴奋说道:“比我想象中得快,走,去看看。”只是江芸芸刚出了衙门,就看到一个乞丐模样的人正对着谢来比划着双手,那样子别说有多激动了。谢来抱臂,随意靠在谁家的门板上,漫不经心地听着,时不时点了个头,神色瞧着有些敷衍。他像是突然察觉到有人的视线,便抬眸看了过来,远远看到人群中穿着官袍的江芸芸,笑了起来,懒洋洋抬手打了一个招呼。一直说话的乞丐也跟着扭头。赫然是张道长的模样。“呜呜呜。”张道长朝着她飞奔过来,瞧着马上要把他撞倒了,又堪堪刹住脚,直勾勾地看着她,第一句话就是,“我要加钱。”江芸芸立马翻脸:“没钱。”“呜呜,谢来!谢来!你说话啊!”张道长打算去找个帮手来。谢来一步三摇,晃晃悠悠走过来,站在江芸芸边上,带着不顾他人死活的狼狈为奸的气质,施施然说道:“不好意思,刚统一战线了。”张道长哭了:“呜呜呜,我差点就回不来了,你们两个坏人。”“回头给你加鸡腿。”江芸芸敷衍地拍了拍他的胳膊,笑说着,“走,去看热闹去。”第二百九十三章江芸芸来的正是时候。押棉花的人被人堵住了。三位指挥和参将带人围住三边, 可怜的寇兴手里还抓着两个兵痞子只能被迫堵在第四边。正中的商人压力很大,谁说话都只能‘嗯嗯’、‘啊’、‘是是是’、‘这这这’等等,肉眼可见的着急和敷衍。“我们守备营可是等着这东西了,陈老板不若随我们走一趟。”“先回衙门再商量吧。”“陈兄可别这么说, 我们兰州卫还等着这一轮棉花呢, 可别耽误了事情。”“回了衙门, 按照江同知说的分配不是一目了然嘛。”